第31章 梦难成,恨难平,不道愁人不喜听_女子无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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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梦难成,恨难平,不道愁人不喜听

  而后发生的事情,我情愿以旁观者的身份来叙述。

  雍和二十四年三月初六,晴,黄道吉日,历上有云:迎来天乙星,相逢百事兴,运用和合庆,茶酒喜相迎。

  也是蛮夷、叶同、晋安、同理等苍砻臣属国离京的日子,按照规矩各国君王、显贵大臣、皇室成员寅时需在擎天监祭天,上酬苍天,下慰黄土,求得风调雨顺百业俱兴。

  丑时三刻,天色尚暗,旭日未升,但整个宫殿早已苏醒,宫娥太监一个个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谨小慎微的守着自己的岗位,谁都知道,在这样大的场面下,哪怕是一丁点的微小偏差,都是杀头之祸。皇宫这个杀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人命可以轻贱到不敌一份物件

  一行人穿过白玉广场,向擎天监走去。浞炱身着明黄色的长袍,九龙的彩秀栩栩如生,威严的

  走在最前面。身后是太子浞飏和蛮夷君王赫朗赤,叶同君王凇启……

  庄穆的钟声响起,一下下回荡着。檀香被点起,飘渺的烟气缓缓腾空而起,淡淡的味道弥漫在清晨的空气中。

  钟声停。浞炱接过主事僧人递上来的香烛,双手握着高高举过头顶。

  偌大的宫殿,上千号人,鸦雀无声。

  正因为这样的安静,所以当那一声娇媚的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听见了。

  依然没有人出声。浞炱继续着他的动作,躬身拜了三拜,把香烛插进了香炉中。然后,在所有人安静的注视下,他走向了擎天监一旁为神职人员提供休息的偏房,推了下房门,是自内锁着的。他转头看了浞飏一眼,浞飏上前,一脚踹开了房门

  却为之一震

  所幸大多数人所处的位置看不到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少数能见到的俱是倒吸一口冷气。

  浞飏宽大衣袖中拳头紧握,不羁的微笑挂在了锋薄的唇上。淡淡的看了眼屋内衣衫不整的一对

  男女,伸手欲阖房门

  “殿下……”房内的女子叫到。

  浞飏手上一顿,那女子就扑了出来,死死的抱住浞飏的腿。

  诺大的宫殿内霎时寂静,只余下那女子的抽涕声。女子身着纱制内衣,头发披散,香肩半露,雪白的若隐若现,一条乳沟横亘其中,她赤着脚,扬起了脸。

  五官精致,皮肤白皙透明。曾经清丽不施粉黛的脸上竟是两颊红润,残留着未曾褪去的。

  看清了女子的脸,底下的人俱是面面相窥,说不出话来。

  突的,自人群中冲出一名身着藏蓝色朝服的老宅一脸怒气,手上青筋,他冲到女子面前,揪住女子的头发,一巴掌打在女子的脸上,力气之大生生把女子甩了出去,重重的跌落到汉白玉的石阶上。

  老者似乎并不打算罢手,提布向女子走去。

  宁宇上前拉住老者。老者圆瞪双目怒斥道:“你给我放手,让我打死这个不要脸的贱人。”

  宁宇死死抱住老宅眉眼间是无尽的苦涩,低低的哀求道:“爹,你会打死清儿的。”

  老者正是大学士宁运兮,女子乃是其女、太子浞飏侧妃宁清。

  浞飏一直不语,这才走过去,走到宁清身旁,弯着身子把外衣给她披上。宁清抬起头,半边脸已经肿了,但眼中的神采不灭。她突然笑了,笑的那样妩媚而迷人,她眼光直直的看向偏房的门边。

  众人不禁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呼气霎时停止。

  门边杵着一个人,一年轻男子,也是身着内衣,披着松散的头发,赤足呆立在门爆似乎惊讶于眼前的一切,又似乎是奸情被公诸于众后的难堪。

  在场的人大多数识得此人,却仍然忍不住擦擦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奸夫竟然是将军修涯。

  修氏一门乃是朝中显赫大家,修涯虽说没有成亲,但凝因公主倾情于他已不是什么秘密了,而宁清名分已定,嫁于浞飏多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得到恪守妇道的好名声。不曾想,这两人竟然做出这种苟且之事。擎天监倒不失为的一处好地方,此地常年无人,且位于较偏远处,罕有人烟。

  真是……真是……的群臣不禁叹气,更多的人无奈而难堪的摇着头。

  诸多外邦人在此,天朝居然闹出如此笑话,威仪颜面尽失。

  女子的狠,女子的绝,犹胜毒蝎。

  浞飏对的侍卫道:“送宁妃回太子府。”

  一声响亮的拍掌声响起,在此刻了然无声的宫殿中显得异常突兀。赫朗赤身着黑色蛮族服饰上前一步,胸前的狼图腾闪着嗜血的光芒。他朗声道:“天朝乃是礼仪之邦,素来以品德行顺德性纯良自居,今个这事为何不给当事人一个申诉的机会?”

  浞飏眼神冷冽,玉面生寒。浞炱的手按在了浞飏胳膊上,只一下便离开。

  浞炱看着宁清郑重的问:“为何?”

  宁清看了一眼被浞飏抓住的手,浞飏微微使力,传达着无声的请求。宁清看着眼前这飞扬不羁俊朗的男子,决然的笑了。别过头看着君王浞炱,语气淡淡的道:“王,宁清十九岁加入太子府,至今已经过去了四载寒暑,在这四年中殿下就是宁清的天,是宁清生活的全部,可是,新人来旧人去,你可以问问殿下,他多久没去过宁清的房间了……”

  “住嘴,你个贱人,知不知道自己在编排什么?”宁远兮声嘶力竭的大叫道。

  宁清看着自己的年老的父亲,嘴角有一丝抽动。

  宁宇扶着宁远兮,神情复杂的看着宁清道:“清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宁清道:“爹、哥哥,清儿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清儿讨个公道,为……为自己做点事情。”

  宁清别过头看着浞炱接着说:“修溦姐姐因为耐不住冷落而自杀……”

  话一出口,浞飏的巴掌已经挥出,啪的一声震响真个宫殿,回荡在心中还带着丝丝余震的不安。在场的人都是见过世面的场面人,见到此情此景,都不禁捏出一把冷汗来

  浞飏一字一句的道:“别拿修溦说事。

  宁清夸张的大笑道:“修溦……泫汶还有新来的苏小绻,那殿下究竟把宁清置于何地?这种守活寡的日子我过够了,修涯待我不薄,我就跟了他,怎么了?”

  在场的人分为两种,一种是浞飏、修涯、宁宇等几个知道真相的人,但却是眼见宁清撒谎却无法揭穿她。另一种人身处事外,自然以为宁妃耐不住寂寞,不守妇道,与修涯野合。对娱人妻小的修涯也是颇为鄙夷。

  此事一出,修涯半生功名尽费,此后前途堪虞。

  浞炱眉间紧锁,道:“祭天吉时不能耽搁,来人,带他二人回各自府中闭门禁足,此事稍候再论。”

  “等等。”王后修莛缓缓上前,行礼道:“擎天监内臣妾妄语,请恕臣妾不敬之罪。”

  浞炱道:“王后想说什么?”

  “此事攸关修家声名,本宫想听听修涯怎么说。”

  “准奏。修涯,你有何话说?”

  修涯认真的看了坐在地上两颊红肿的宁清、一旁绷紧身子眼中翻涌暗黑的浞飏、抱着老父的宁宇……慢慢的看了很多人,突然无奈的笑了,他挺直的身子缓缓跪下,跪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双手撑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道:“修涯无话可说,实乃愧对修家列祖列宗。”

  修莛直愣愣的瞪着修涯,身子竟然有些。

  “孽畜。”一直按兵不动的修殄商终于上前,一脚踹向修涯的胸口,登时修涯便是一口鲜血喷出。

  浞飏上前挡在了修涯面前,对的侍卫吩咐道:“带下去。”

  祭天的古乐响起,可是众人的心神俱不在祭天之上。

  看着赫朗赤上扬的眉毛,浞飏狠狠的捏住了拳头

  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这样两个人,昊殇清朗的眼中隐着淡淡的担忧,而另外一人唇角带笑,一幅看好戏的模样。

  水汶阁。

  左手把玩着杯盏,一下一下。

  窗外月色皎白,月影初上东山,洒着金辉银光,脉脉的朦胧光华,照着长夜。

  小淅急道:“夫人,怎么办?清妃这一闹,您怕是难脱干系,到底如何是好呀?”

  我摸到颈间的黑色坠子,许是被我体温捂热的,入手便渗着暖意,看着坠子上自己的人像,道:“我料得会是如此,只是没有想到宁清这么快行动,会用上玉石俱焚的法子,这比杀了修涯还……罢了,小淅,我们不妨再赌上一局,我手里的筹码依旧是浞飏心里放不下的情感。”

  小淅道:“殿下情深,但万一……夫人,要不要告诉昊殇大人?”

  铛的一声,杯盏被我摔在桌上,我敛神正色道:“小淅,你记住,我要你把我说的话一字不差的记在心坎里,昊殇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他之前帮我是因为有把柄落在我手中,受我胁迫而已,我与他只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而已。你听明白了吗?”

  “是,小淅记得了。”小淅又看了我一眼,向我身后颤声道:“大人……”

  我手一颤,茶杯翻倒在桌上,紧握了下冰冷的手,强自镇定,对小淅道:“这茶水凉了,换热的来。”

  站起身子转过去,对昊殇微笑道:“大人何时来的?”

  昊殇白衣舒朗冷然无声,眼中似冰封万里映着令人揪心的清冷,我的微笑落在他的眼底化作了悄然无声的苍白,竟是那么的虚假。在他直愣愣的注视下,我脸上的笑容一丝丝褪去,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昊殇瞅着我,眼中柔光一闪,冷冷道:“来得不早不晚,恰是时候。”

  倒是第一次见昊殇如此说话,有些讶然。这倒也减去了不少了那晚他酒醉后我们之间的尴尬。那番话我适意说给昊殇听的,我怎么会大意的不知背后有人。但眼下显然被昊殇识破,他倒大气的不和我一般见识。

  我说:“大人何事?”

  昊殇绕过我走进屋内,坐了下来:“叶同凇琳公主是通过你见的清妃,此事一出,你如何撇的清?”

  我立在原地,头未转,身未动,道:“或许撇的清,或许撇不清。”

  昊殇背着身子,抓住我的手,他的手比我的还冰,硬硬的全是头。他说:“跟我走吧!”

  我一愣,不确信的问了句:“你说什么?”

  握着我的手一紧,昊殇重复道:“和我一起,我们离开这里吧。”

  我转过身子,看着眼前面若温玉,心如寒冰的男子,不敢相信他能说出这样的话,他能忘记这数十载的血海深仇,他能放得下自己这些年忍辱负重所受的苦,他能甩甩衣袖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我摇了,自嘲似的笑了:“昊殇,何苦说这些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呢。”

  不料昊殇狠狠的拽过我,咬牙切齿的道:“你何时才愿意相信我?”

  信任?眼下我连自己都不信……

  我避重就轻道:“昊殇,我不能离开,哪怕是死。”

  “我知道。”昊殇轻轻的说。

  迷离的面孔,明灭的神采,像极了前世的我,然后在今生,忽而今世,我重遇了这孤独的少年,不,不能称之为少年,而是周身肃冷的男子,颓然之间心境两差,无进自退,生生的隔开了彼此间的脉脉相连。

  算来昊殇今时应该已过而立之年,为何会这般年轻,我疑过,猜过,却不能相问,这一问会扯出他心头多大的伤口……我竟然狠不下心来。

  昊殇说:“我以为,你不会对修涯下手。”

  “我没有忘记他姓修。”

  昊殇轻轻的叹了一声,冰冷的手依旧握着我,似乎执着的想把体温传给我,他说:“泫汶,我希望你能幸福。”

  幸福。有多久我想到过这两个字了,又有多久没有人和我提起这两个字了。

  幸福,我在心底低低的浅吟了次,只一次就好。

  昊殇刚刚离开,川富就急匆匆的赶了过来,道:“殿下请夫人去前厅。”

  修涯的事已成定局,无法挽回。除非当场揭穿宁清,否则就算时候有了说法,也无法使人尽信,只能徒增修家专权势大的名声。这一计,宁清用的极妙。浞飏等人现在能做的便是查清事情的始末。

  太子府,前厅。

  琉璃宫灯灯火明净,照亮了整个厅堂,驱走了夜色的暗陈,却映不明众人脸上的阴霾。

  我走进去时便听到宁宇冲着浞飏大喊道:“你让我再见见清儿,我一定要她说出来。”

  浞飏站在宁宇对面,一身黑衣周身肃冷,他皱眉道:“再逼下去会逼死她的,她的性子你会不知吗?”

  浞萧然也在,泪眼朦胧的凄楚样子,抱着浞飏的胳膊问:“皇兄,宁清为什么要那么对修涯哥哥?”

  浞飏看看宁宇,缓缓的转过身来,黑漆漆的眼睛盯着我,道:“怕是宁清已经知道了当年榆城之事。”

  我从来没有怀疑,轻视过浞飏的智慧,有时我甚至在想,这样狠绝忍的男人,真的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

  宁宇恍然惊醒,道:“是了,这就是了。”又疑惑道:“可是她如何得知的?”他顺着浞飏的目光看向我,伸手指着我,有些不可置信的对浞飏道:“你把当年的事情告诉她了?”

  浞飏一动不动的看着我,慢慢地问道:“是你告诉宁清的吗?”

  “不是。”

  宁宇瞪着我的双眼燃着怒火,我不明白这温文尔雅的男子为何非要与我水火不容,他说:“果真是心如蛇蝎的妇人,修涯待你不薄,你竟然下得了手。”

  我仰着脸看着宁宇道:“泫汶方才说过,榆城之事我没有告诉过宁清。大人不信泫汶亦是没有办法。”

  “你……”说着宁宇便向我而来,浞飏手臂横在他面前挡着了他,宁宇狠狠的道:“浞飏,你要兄弟还是要这歹毒女人。”

  浞飏脸上神情淡淡,无波无澜,但却给人莫名的压力,他说:“不是她说的。”

  宁宇笑道:“不是她?那还能有谁,知晓此事的人本来就少,又被我们……”

  浞飏脸上漠然,五官线条冷硬,黑亮的眸子时深时浅,他思索片刻道:“我们忘记了一个人。”

  “谁?”宁宇急急道。

  浞飏眸光依旧紧紧的锁着我,道:“你可识得叶同的凇琳公主?”

  我点头道:“认识。”

  宁宇道:“凇琳,她此番来京了?”

  浞飏问我:“你邀她到府上了?”

  宁宇追问道:“她与宁清见面了?”

  我不解的看着眼前的两人,道:“公主是来过府上,巧在那日宁清姐姐也在,二人相谈甚欢。”

  “相谈甚欢?!”浞飏怒气终显,横眉看着我:“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你分明适意的。”宁宇道。

  我道:“大人此言何意?凇琳公主与此事有何牵连,泫汶不知。再者修涯与我也算是朋友,我为何要为难他,泫汶区区弱女子,又如何为难的了修涯将军呢。”

  宁宇气极,似乎恨不得抡我几巴掌,无奈浞飏铁臂在前隔开了我与他的距离,他看着浞飏道:“一切未免太过巧合了,浞飏你不能再下去了,先是修溦,如今又是修涯,他们都是修家的人,他们都姓修呀。”

  浞飏如墨的瞳孔微微一敛,挥手一巴掌打在我脸上,力气之大直接把我抡翻在地,温热的血自唇角缓缓流出。

  我扬着头看着这犹如暗神一般的男子,妖媚的笑了,喃喃道:“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浞飏皱着眉头,别开了脸。

  “贱人。”浞萧然一声厉喊,冲上来抓着我的头发,左右开弓的打我。

  我没有任何反抗,漠然的睁着眼睛任由她锋利的指教划破我的脸。

  “够了。”终于浞飏上前抓住了浞萧然,拉着她后退。却不再看我,对川富道:“带夫人回水汶阁,禁足。”

  水汶阁。

  小淅小心翼翼的为我上药,道:“依夫人看,这次我们……可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事情与您有关呀。”

  我笑了笑,扯动了伤处,有些疼,“眼下他们怕是去追凇琳公主了。但无论如何,修涯这恶名是洗不去了。”

  小淅道:“殿下这一巴掌打的真够狠的。”

  “小淅,他打的越狠越好。”

  数日后。

  日子如同死水一般无波无澜,除了小淅,这几日我只见过送饭的两名侍卫和终于破土发芽的紫阳花。

  浞萧然走进院子时,正逢午后,春日的阳光暖暖的绸缎一般洒在她云紫色绢纱外衣上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我站起身,行礼。

  浞萧然没有说话,双膝一软跪倒在我面前,拉住我的手。

  我手本能的一缩,又伸去扶她,她拽着我的手不放,仰着头盯着我,眼里有倔强有无奈更多的是妥协的悲伤。她说:“我求求你,你放过修涯吧。”

  我用力拉她,急道:“公主这是做什么,先起来再说。”

  浞萧然道:“你肯放过修涯哥哥了?”

  我无奈的抽回手道:“公主这话何解?泫汶也希望修涯可以渡过此劫,但确实是无能无力,我没名没份的一介女流能做得了什么?公主先起来,不要为难泫汶。”

  浞萧然木然的地面,缓缓的起身,身子不稳摇摇晃晃的。

  我扶住她,带她坐到院中的石凳上。为她倒了一杯热茶。

  她捧在手里,长睫扑闪扑闪的,一滴滴泪珠就滴落在茶碗里。

  我安稳道:“公主保重身体才是,修涯吉人自有天相。”

  她抬眸看着我,深刻而仔细的,缓缓道:“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怎会如此铁石心肠。你可知道,大伯常年在外带兵,修涯哥哥是跟着母后在宫中长大的,母后的话他一直都听,可为了你,他竟在金殿上公然抗婚,私底下还多次与母后争吵。”

  她抹了把眼泪道:“还有……还有那次,他带着你……带着你私奔,虽然皇兄瞒得死死的,可是我就是知道你们是一起私奔……”

  我问道:“公主如何知道?”

  她瞪了我一眼,道:“皇兄那几天冷的怕人,我来府里看他,川富说他两天没进食没合眼了,我给他送饭,他全都给摔了出来。我跑去问母后,母后告诉我,修涯带你走了。我追了出去,在城门口被母后的人拦了下来,她说修涯会回来的……”

  “可是修涯哥哥回来的时候只剩下半条命了,昏迷不醒,我日夜守着他,在他抓住我的手喊着你的名字的时候答应着,告诉他,我是泫汶,我就在你身旁。”

  我平静的看着她,递上一方帕子,她突然抓住我的手,道:“我求你,救救修涯哥哥吧,他是真的爱你。”

  有人说,这世上最难的事就是一位女子承认心爱的男人钟情于另一位女子。

  但还有人说,性命是最重要的,她凌驾于自尊骄傲之上,是一个人最后的坚持。

  我说:“公主,泫汶真的没有办法……”

  她厉声笑道:“宁清、凇琳公主都死了,就只剩下你了,若是你都无法,那修涯哥哥……”

  我惊道:“宁清死了?”

  她突然变色,甩开我的手,站起身狠狠的盯着我道:“母后说此事是你一手为之,你又何苦在此做戏呢。”

  我说:“王后这样说泫汶不是第一次了……”

  她打断我,道:“你不必惺惺作态,泫汶,你不会有好下场的。”说罢拂袖而去。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下去。

  都死了,很好,一了百了,死无对证了。

  夜。

  无风,朗月。

  门被推开,我自浅睡中醒来,闻道了浞飏身上的味道。

  他点了灯,在桌边坐下,他说:“泫汶,我不能没有限制的纵容你。”

  我抓着被角,咬着嘴唇道:“是我错了,以为凇琳公主诚心与我结交,不曾想却害了修涯……”

  浞飏静默了一会,起身一步一步的走到床爆一脸平静的看着我道:“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想说的。”

  我神色认真的点了点头,在被子里的手狠劲掐了下大腿,疼痛可以让我。我坐起身子,正正的对上浞飏的黑眸,那里沉沉的深黑色带着蛊惑的力道揪得我的心一寸寸的疼,竟是前所未有的紧张。我不知道在自己脸上是一种怎样的表情,只听得到自己的声音还是稳当的,我说:“我无心的,浞飏,你相信我。”

  浞飏眸色深幽,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我不禁有些怕了,忍着泪水仰着脸,倔强的咬着唇,如同一名囚犯在等待着最终的宣判。

  他说:“你去看看修涯吧。”

  “好。”除了说好我没有别的选择。我低声问道:“你还要我吗?”

  浞飏轻叹了一声,把我搂在怀里,把我颈间的坠子握在手里,说:“我的承诺不会变,无论将来如何。”

  此生不负。

  我倚着他的胸膛,问道:“宁清姐姐……怎么死的?”

  “自尽。”

  “是我害死了她。”

  浞飏紧了紧怀抱,道:“她此生心愿已了,算是死而无憾了。”

  “那……那修涯怎么办?”

  沉默许久,浞飏才道:“皇家需要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京城。监牢。

  锈迹斑斑的铁门,张牙舞爪或是死气沉沉的囚犯。阴湿的石头铺成的地面,高低起伏不平。室内光线幽暗,唯有几个小小的高窗采光,和几盏昏黄的油灯。

  这里比起地下城应是人间天堂,但……我没有想到修涯会在这种地方。

  但,皇家需要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修家也要顾忌自己的声名,王子犯法亦于庶民同罪。

  我一身男装,未标明身份只拿出了太子妃的令牌。牢头殷勤的带我向内走去。

  在监牢尽头的石室,遍地的稻草,一张石床。

  修涯侧身对着墙躺着,身子蜷缩着。

  我看着他的背,心中不知是何种滋味。

  牢头开了锁,喊道:“修涯,有人来看你了。”

  修涯。彼时京城内外谁人不得恭敬的叫上一声修将军,而此刻,阶下之囚……

  世间冷暖,本是如此。

  修涯没有反应,我缓步走进,却见他身子突然一僵,绷得笔直的。

  我立在原地,听他哑着嗓子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做什么?我突然很想笑,若非浞飏有心试探,修涯,我宁愿我们此生不再相见。

  你待我的好,不管真假,已经成为我心中驻足过的一份温暖,丢弃不掉,抛舍不开。我说过,要手刃修家的每一个人,但是,我不忍杀你……

  就这样吧。

  我听到自己淡淡的声音回荡在石壁之间,“浞飏让我来看看你。”

  他身子不动,只挥了挥手臂道:“你走吧。”

  我身子直立不动,腿上一软缓缓下跪,阴冷的地面坚硬的咯得我腿生疼,咬着牙跪着。

  修涯身子一颤,身侧的拳头紧握着。

  我流着泪道:“修涯,是我错了,我害了你……”

  修涯原本僵硬的不动的身子猛地翻身下地,一双黑色满是尘土的靴子站在我眼前。我低着头只觉得的两道目光直直的投在我身上,令我无力对视。

  修涯嗓子有些哑,沉沉道:“起来!”

  ……

  “你起来!”

  我喃喃道:“是我的错……”

  “我叫你起来!”修涯大吼道。

  我唯有诧异的抬起头,看到他满是胡茬的脸上满是灰黑色的屋子,神情却是精倍。

  他上前一步,大力的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拉起来,我踉跄而起,头撞上他硬实的胸膛,一阵头晕。

  修涯抓住我的双肩直直的看着我道:“我……我,我已经……,你为何要来?”

  我只得低着头小声的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次:“浞飏让我来看看你。修涯,也是我自个想见你,毕竟,是我……是我……”

  修涯道:“泫汶,我本不想问,但你今个来了,我就想问上一句。”

  “你问。”

  修涯浓眉下一双青目以一种深刻的姿态一眨不眨的注视着我,幽黑的眼中映着两个小小的我,苍白的脸,苍白的唇,悲楚的眼中满是内疚。修涯道:“你看着我,看着的眼睛回答我,你心中恨不恨修家人?”

  又是这招……

  我一字一句道:“修涯,我为什么要恨修家人。为何总要把前世瑭姻与我牵扯在一起,这样的话,我要说多少次,为何人们总问我同样的问题,却没有人告诉我瑭姻为何要恨修家人。”

  修涯握住我双肩的手渐渐滑落,道:“罢了,我心已安。足以,足以。”

  我自怀中取出丝帕递给修涯,言语中渐带哭声道:“我……我来的匆忙,没有想到你竟会住在……住在这种地方,什么东西也没有带,你先擦擦脸。”

  修涯愣了片刻,接过丝帕,却不擦脸只紧紧的攥在手中,道:“泫汶,你毋需自责,我确实是亏欠宁清,若不是当年鲁莽,她也许不会是今天这样……”修涯叹了一声,忽而爽朗的笑了,我只觉得好久没有听到修涯这般的笑声了,一如初见时那个喝大坛女儿红青衣长剑的豪爽男儿,他说:“我早已厌倦了朝堂之内的官党勾结,权派争斗,如今倒也落得一身自在,无官一身轻。”

  思绪在飘,记忆中很多零碎的画面眼前纷飞,才蓦然觉得原来有些人,有些事,已经被时间的轮转沉淀在了心底,不深不浅,却刚好触碰得到。

  郊外茶寮,雾气薄皑的山林之中,他笑容犹如撕裂的朝阳,黑亮的眼闪着明亮的光,“我是修涯,不修边幅的修,足下天涯的涯。”

  潮湿的山洞中,在死亡腐臭的气息下,他搂我入怀,用一种很不真实的声音十分小心的说:“不哭,都过去了。”也是那天,他问我:“为什么非要爱浞飏?”我回答不了他,也同样回答不了自己。

  那日年夜,漫天绚烂的烟花下,他声音很低几乎不可听闻,道:“这样的生活不适合你。”

  水汶阁外那个屈辱的夜,他眸底深亮,闪着毫不掩饰的深情,真实而诚挚,拉着我的手摸上他的心口:“这便有了你,不深不浅的却不肯离开。”

  树林之中的村落里短短几日,确是我百世人生中唯一安稳平静的日子。夜半无人时,他抱住我,头埋在我的颈间,低声说道:“我只有你了。”死生抉择命悬一线之间,他说:“生死同命。”在绝望的那一刻,他满身伤痕,眼中的坚持片片碎裂,化为嘴角无奈的一笑,道:“终究是他在你心中的分量重些。我以为我有时间……”

  ……

  过往种种,或悲或喜,或真或假,始终敌不过一个修字,终究打不开禁锢我心的枷锁。

  我背过身,快步向外走去,道:“修涯,保重。”

  出口处,牢头无限唏嘘道:“好好的前程,就这么完了,哎,都是情字做的孽呀。”

  雍和二十四年,帝下旨,宁清不守妇道罢黜妃位贬为庶民,不得葬于皇家陵园;宁远兮教女无方,官降两极,罚奉一年;将军修涯德性不恭道德伦败,除军衔去功名,流放塞外……

  千千结,万万缕,一曲离人悲歌,几世情仇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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