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三年_珍妃强国攻略(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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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三年

  梁启超回握着谭嗣同的手:“先生客气,日后我们就是同僚了。老师已经在京城下处设宴,等候先生,请。”

  早有侍从牵上马来,谭嗣同便向张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翻身上马,不待行动,忽然一个鸡蛋从天而降,打在他们的随从身上。

  黄白的蛋液溅了一地。随从们大惊失色,下意识把张、梁二人围在中间,抬头看时,却见码头警戒线外面,不知何时聚拢了一群举着各色旗帜、拉着横幅的年轻人。

  若桐遂向文廷式递话:“去长沙请谭嗣同,旁人不敢做的事情,谭先生一定敢。”

  回放结束。

  为首的是一个操着浙江话的青年男生,他被另外两个人抱着腿抗在肩上,挥舞着手上的旗帜大喊:“反对意大利军舰进驻浙江!”

  众人齐声高喊:“反对意大利军舰进驻浙江——”

  相比起来,谭嗣同在家乡湖南长沙创办《湘报》的成就竟不值一提了。也是因为如此,他才欣然接受文廷式的邀请,远赴北京,加入《申报》编辑部,担任北京社的主编。没想到文廷式竟然派出了这样重要的两个人亲至天津码头相迎,谭嗣同不由受宠若惊。

  殊不知,张、梁二人对他也是佩服至极。清朝大兴文字狱的年代才过去没多久,即便《申报》背靠皇帝这座大山,也只敢从朝廷影响力最薄弱的广州、上海等地开始发展。以至于文廷式竟然找不到一个敢在北京这个政治中心、在慈禧太后和其他保守势力眼皮子底下办报的主编!

  连皇帝都忍不住抱怨,北京作为首都竟然没有一家报社,报纸这种时效性极强的东西,竟然要从天津乃至上海运过来,真是荒唐!

  但对商界来说,这就是一件值得额手称庆的大喜事了。状元经商,带动了更多有知识的人涌入这个行业,就连两广、上海的工商界都因此受益。

  更别提一年以前,大生纱厂改制,更名为华北织造公司,由官督商办的“国有制”企业,改变为官商合营的股份制企业,募集股本达到白银六百余万两,一时轰动全国,堪称一方巨擘。

  谭嗣同不由神色一肃,满是敬意地伸出手与张謇相握:“久仰久仰。晚生何德何能,竟然劳张公大驾,亲至码头相迎。”又看向梁启超,微微点头道:“梁先生,方才失敬了。”

  光绪十六年,张謇以当朝状元、翰林学士的身份转行经商,创办大生纱厂,可谓是一件轰动朝野的大事。清流文人斥责他购进西洋机器违背祖宗规训、经商盈利有失文人风度,纷纷上书要求罢免他的官职、收回状元功名。全靠翁同龢和光绪力保,张謇和大生纱厂才能保全至今。

  开冻的河水在河道中肆意奔涌,悠长的汽笛声中,一艘英国怡和轮船公司的中型客船停在了天津码头上。在一众金发碧眼、西装革履的洋商中,几个穿着长袍马褂、拖着辫子的中国人显得格外瞩目。

  接船的人早已候在了那里,为首的一个青年男子上前问道:“来人可是《湘报》主编,谭复生先生?”

  三年后。

  最多的一日,养心殿竟然烧掉了二百多斤弹劾张謇的奏折。

  无论是考取功名,还是经商办厂,对方都取得了远超同辈之人的成就。更为难得的是,张謇经商所得的钱财并没有像传统的地主贵族那样,浪费到个人奢侈享受的生活当中,而是投入到援助各地进步学堂、开办各种工人技术培训班的再生产中去。谭嗣同这“久仰”二字,可谓说得真心实意。

  梁启超担任正方结辩,言辞锋利,惊才艳艳。文廷式被年轻人的热诚打动,不惜跟康有为大吵一架,抢了人家的学生做亲传弟子,带在身边共同办报。如今《申报》已经成为国内中文报刊发行量之首,在广州、上海、长沙、天津等城市,拥有七个分社,数十间印刷工坊,覆盖上万的市民读者。

  而旁边的梁启超虽然才刚满二十岁,在朝堂上寂寂无名,但却是新派士人圈子里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他十七岁中举,与新派人士陈千秋交往密切,曾经师从康有为学习西方文化,据说有过目不忘之能。

  三年前,文廷式亲下广州创办《申报》,途中拜访了康有为创办的“万木草堂”,恰逢梁启超与一帮同学举行辩论,讨论将日本“明治维新”的改革方案移植到中国的可能性。

  “不错。”谭嗣同今年二十八岁,正当壮年,崇尚游侠生活、常年习武的他有着跟其他文人截然不同的精壮身材,看向来人时眼中露出错愕之色:“您是文先生派来的?敢问阁下是?”

  对面的青年看起来尚且不超过二十岁,他显然不是第一次被人用惊奇的目光打量,闻言露出一个满是稚气笑容,拱手道:“《申报》副主编,梁卓如(梁启超字卓如)。”又退后半步,引荐一旁的中年男子:“这位是华北织造公司总办,张謇,张季直。”

  “三门湾是中国人的!”

  “三门湾是中国人的——”

  “马迪纳滚回意大利!”

  “马迪纳滚回意大利——”

  张謇叹道:“自从意大利特使马迪纳进京,照会总理衙门,要求我国出借浙江三门湾,作为其在东亚军事基地,此类抗议就在国内此起彼伏。让谭生受惊了。”

  谭嗣同自幼习武,崇尚荆轲盖聂一般热血赤诚的游侠精神,对丧权辱国的现状深恶痛绝,闻言哼道:“浙江靠近我国海岸线中点,是南下广州、北上天津的必经之地,要是让意大利军舰入驻,岂非将咽喉要道置于别人的刀俎之下?”

  “是啊。这些孩子虽然幼稚冲动,忠贞之心还是值得称道的。”张謇道。

  不想,那领头的青年又喊道:“总理大臣奕劻贪赃卖国,杀奕劻保军港!”

  “杀奕劻,保军港!”

  “杀奕劻,保军港!”

  张謇不由豁然色变。谭、梁二人都是新派文人,对尸位素餐的满洲亲贵向来不屑一顾,但听到这群激进的年轻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喊诛杀皇亲。二人对视一眼,俱是无比震惊。

  北京,景山后腰上长着一棵著名的歪脖子树。

  原本它只是一棵普通的槐树,甚至比起景山上其他的树,它还长得有些歪歪扭扭,难登大雅之堂。

  但是公元1644年4月25日,随着李自成的炮火逼近北京城,明朝末代皇帝崇祯走投无路,挥刀杀尽妻子儿女之后,他留书去冠,披发遮面,将自己吊死在了这棵槐树上。从此“景山歪脖子树”载入史册,成为民间流传的亡国毁家的代名词。

  而如今这棵树似乎又迎来了见证历史的机会。

  傍晚,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十几个太监围着老槐树忙碌,一架木梯被架在了树身上,一块厚厚的木板被绑在了槐树伸出去的枝桠间,树下铺了十几层油布、毡毯和棉花垫子混合的缓冲垫。

  侍卫们紧张地守在旁边,随时准备在棉花垫子不够的时候,充当人肉垫子。文廷式则站在树旁一丈多远的地方,熟练地调试留声机。

  他们在对皇帝进行演讲训练。

  在中国,皇帝的权利来自于天,董仲舒说“君权神授”就是这个道理。为了保持百姓对君王的敬畏感、神秘感,皇室的一切政治活动,都是跟民众完全隔绝开来的。

  但种方法明显已经不适合现在社会了——工业化时代的战争,拼的不再是少数人的能力或者意志,而是一个国家能在战时凝聚出来的整体实力。最高领导人躲在幕后不露面,还怎么进行深度动员,怎么凝聚民心,怎么调动百姓的爱国情绪?

  而西方无数伟人的经历已经证明了,公开演讲是政府与民间沟通的绝佳途径。文廷式流落日本的时候,就经常听到天皇在各个场合发表的公开讲话。

  这个技能,必须要点。

  然而载湉在这方面的先天条件实在是不太好。他没有继承爱新觉罗家先祖高大伟岸的身材,长相偏温和俊秀,声线也是那种未发育完全的小男孩儿似的柔软低沉。

  按若桐的话说,就是整个人自带软萌好捏的气息,怎么也达不到气势万钧的效果。好在拿破仑、希/特/勒式的具有强烈攻击性、煽动性的演讲风格,也不一定适用于所有听众。文廷式想让小皇帝走美国国父华盛顿一般儒雅温和、不急不缓、娓娓道来的路线,说不定更符合中国人民的胃口。

  这三年来,依照难易程度不同,文廷式先后向皇帝传授了世界经济、军事和工业史,并且与他共同学习了地缘政治学、经济自由主义、社会达尔文主义等19世纪末流行的世界政治经济理论。

  这些愉快的合作经历,助长了文廷式的贼胆。所以当演讲训练效果不佳时,摸透了小皇帝温和脾气的文道希,明摆着欺负他脾气好,竟然决定把训练场地搬到了景山歪脖子树上。

  载湉穿着一身紧身常服,扶着小梳子的手慢慢爬上树去,在离地四五米的空中站定。他身后是万丈霞光,眼前是层层林海和紫禁城起伏的明黄屋脊,脚下是摇晃的木板,头上是前明末帝披发殉难的地方。

  载湉光是站着就已经觉得脚下发软。

  文廷式还在树下说:“陛下,演讲是将一个人的社会认知和自我认知合二为一的过程,感染力来源于自信心。您要相信自己所做的事情是正确的,正义的,经得起历史检验的。百姓才会相信。”

  相信自己是正确的?说的容易!走错一步就是亡国毁家的事,你特么相信一个给朕看?载湉在心里凌迟某位胆大包天的老师,将身子死死贴在树干上不敢挪动半分。

  文廷式在树下垂手而立,平静地望着他:“我们之所以站在这棵吊死了前明崇祯皇帝的树上,正是因为我们不想做崇祯对吗?”

  载湉愣了一下,瞬间咬紧了后槽牙,横下心来往前一站。

  “好。不要害怕,眼睛平视前方。对,手臂摆放得自然一点。表情放松。其他人保持安静。开始。”文廷式将留声机的指针放在刻盘上。

  载湉深深吸气,努力平复脑中的晕眩感,使自己的声线显得平和、稳重而有感染力:“美国人能成为自由人,还是沦为奴隶;能否享有可以称之为自己所有的财产;能否使自己的住宅和农庄免遭洗劫……决定这一切的时刻已迫在眉睫。”

  “苍天之下,千百万尚未出生的人的命运取决于我们这支军队的勇敢和战斗。敌人残酷无情,我们别无他路,要么奋起反击,要么屈膝投降。因此,我们必须下定决心,若不克敌制胜,就捐躯疆场!”

  这是一百年前,美国总统华盛顿在独立战争中对部队的演讲,严复完美的翻译使得这段文字抑扬顿挫朗朗上口,读来热血澎湃。

  尤其是最后一句“若不克敌制胜,就捐躯疆场”,载湉说来情不自禁地声线上扬,做出一个抬高手臂、身体前倾的动作,吓得树下的侍卫太监们险些当场捐躯。

  “好!”文廷式关了留声机,击掌赞道,“就是这样,再来一次。神情再自然一些,气息沉下去,控制声音,不要忽上忽下。”

  “你们在做什么?!”身后忽然有人喝问。

  众人转头,就见翁同龢挣扎着从肩撵上下来,扑倒槐树根前儿大喊:“皇上,我的小祖宗,您在做什么呀,快下来。”又转头一记狠厉的扫视:“这是谁的主意?”

  侍卫们被他凶狠的目光吓得倒退半步。文廷式讪讪一笑,老老实实垂下头去:“是微臣的主意。”

  公元1893,清光绪十九年,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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