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碧山锦树明秋霁,路转陡,疑无地_女子无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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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碧山锦树明秋霁,路转陡,疑无地

  时光飞转,冬日已尽,雪融处点点绿色自土壤中冒出,春的味道呼之欲出。

  京城一片喜气洋洋,热闹非凡,太子大婚之日已到。太子妃人选终是落在了苏家身上,王家虽说是不服但也无可奈何。且不说苏家有一定的势力,就是太子坚如磐石的态度也绝无转圜的余地。

  仪式自然是在宫中举行的,我这等身份也自然是进不得宫的。唯有太子府内盏盏的大红灯笼作伴。

  夜色撩人,月色却是泠然,冬日寒意未退丝丝缕缕叫人格外。便硬拉着小杨陪我下棋,院中的石桌上摆上两杯清茶,一盘糕点,温馨的味道。棋盘之上却是步步惊心,招招杀机的战争。

  小杨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杀手脸,空荡的袖管更添几分寒意,可我知道,他待我好。

  烟花在天空绽放,在皇宫的上空。五彩斑斓,耀人眼目。却在安静的水汶阁显得突兀,那声声的声响震得人心头慌乱。执在手上的白子迟迟落不到棋盘上。再也没有落下。

  一切发生的很突然,许是轰然的烟花妨碍了我的听觉,许是心情的不平静影响了我的判断。小杨突然的纵身而起,携着我退到院角,扬手而起挥出棋盘,刀剑声起,与漫天飞出的黑白子交接碰撞,令人眼花缭乱的交错后骤然安静。棋子颗颗碎裂落地,三名黑衣人立在院内,一人矮胖手持铁拐,一人瘦高舞着长,还有一人左手使剑。

  我笑道:“这番来得人不多呀。”

  那矮胖人咯咯笑道,竟是娇嫩嫩的女声:“你这女娃真是见识短,可知我夫妻二人出手抵得上千军万马。老婆子喜欢你这幅好皮囊,死老头,这脸皮一定要活着的时候割下,你可记住了,待会下手轻些给我留口气。”那轻松的语气仿佛在老家常的老妪一般。

  瘦高的人不耐烦的说:“知道了,别婆妈了。”

  我看了眼那一直未动分毫的剑客,笑道:“二位伉俪情深,令人羡慕。只是两位前辈如此屈尊对付我这柔弱女子,岂非大材小用。”

  女子腻人的笑道:“我们也想不明白你何以值这般高价。”

  我道:“三位既做了这般银钱的勾当,泫汶也就无话可说了,一起上吧。”

  瘦高人道:“好。”

  却见那左手剑客砰的一声手中的剑直直的插入土中,身子却依然未动。

  瘦高人疑惑道:“老三,你这是?”

  剑客开口,声音低沉:“你二人足以。”

  “你这臭脾气又范了。”瘦高人露在外面的眼睛第一次仔细的打量我道:“姑娘果然好智谋。”

  是的,使剑的人大多有种执虐的骄傲,而那剑客一直绷紧的身子可以看出他对武学的崇尚和剑道的推崇,这样的人不屑于以多欺少。故而我以言相激令他不出手。但是,即便没有了武功最高的剑客,就是眼下这对夫妻组合我与小杨小灵也未必应付的了。

  幕后之人显是心机颇深,懂得利用绝佳的时机除去我。府内大部分人都已被川富带入宫中。

  矮胖夫人掌中拐杖果已直刺而出,杖头青锋飞弹,青光闪动,有如白蛇吐信,灵活无比,向我袭来。

  小杨大喊:“小灵,保护夫人。”挥手把我掷出,小灵纵身而起,在半空中把我接住,几个回身后落地。身形尚未站稳,一杆长就迎风而来,锐风凌厉,如白蛟腾空,竟与那铁拐招式相通,走得俱是灵活快速的路子。

  月灵左手一垂,一把弯刀握于手中舞出一道气劲逼退长,清灵的光芒带着圈圈光晕。那瘦高人眼睛一亮,问道:“冷面月神暗夜弯刀与姑娘有何渊源?”

  月灵眼中微有不屑,冷然的面孔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月光,虚幻的美。看得那瘦高人有一刻的晃神。弯刀已出,破风而起,只觉得那闪着微光的刀光一闪,已逼近瘦高人面门。那瘦高人时机虽失,但毕竟是老江湖做的又是下三路的行当,保命的招式倒是不少,堪堪几个不规则的错步已躲开这致命一击。月灵因带着我,身形受阻,这第二刀未能连贯的攻出。

  我道:“月灵,放下我,全心对敌。”

  月灵决然道:“主公之命不可违。”

  只听那左手剑客低沉声音又起,道:“野马分鬃。”

  瘦高人身形螺丝般一转,长回转连消带打的攻出,正是克制月灵第二刀的飘忽不定的攻势。月灵未有挥刀硬接,铛的一声刀相接却又同时震出。月灵带着我后退数步,左臂微微,她终是女子,武功再高也抵不住与男子生生的力劲相碰。

  我冷声道:“如此下去我们必败,你可知你若倒下了,我就活不了。”

  “可……”

  “放心,那剑客必是江湖成名之辈,那夫妻二人若不倒下他绝不会出手。其武功远高于二人,是最大的隐患,唯有速速解决缠斗我们才有生机与其一搏。”

  “夫人小心。”说罢月灵迎面而去,挥舞的刀影织成细密的网,犹如烟花一般绚烂耀目的美丽,竟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另一边也是利器频频相撞,那矮胖妇人心思颇细,屡屡攻击小杨左边空门,小杨右手刀法虽是纯熟,却不及那夫人身子灵活招式变化快,渐渐落于下风。

  妇人右手铁拐挟带风声,虚晃小杨左腋下空门,却又凌空划出一道弧,当头而下。

  我心中一急,一直攥在手中的白子使力弹出,正中那妇人左眼。她一声惊吼,左手捂住眼睛,鲜血自手缝溢出,圆睁的一只右眼死死的盯住我。

  小杨到底是君子,此等良机却不动手取其性命。

  却听那瘦高人一声惊叫,奋力击出一凭借气力之优势逼退月灵便奔向自己的妻子。

  他一心在意妻子的安慰,却没有留意身后月灵随即而至的弯刀,月灵不是小杨,女子多半没有男子的仁义大理,地杀的精神也是杀、狠、不留情。

  杀招已现,瘦高人却浑然不觉。我不由的看向那剑客,剑仍在土中,身子依旧笔直不动。

  刀刺入身子,血奔涌而出,月灵拔刀而出,退到我身前。霎时无声,众人皆有所惊讶。

  那矮胖妇人心脏中刀倒在瘦高人的怀里,一字未说便闭上了眼睛。月灵的致命一击怎会给人留下喘息的时间。

  那瘦高人痴痴的盯着妇人的尸体,犹若珍宝一般抱在怀里。忽而,仰天长啸,却哑然而止,颈间被割开声带破裂,他圆睁双目张着嘴惊讶的看着面前的剑客和他手中滴血的剑。剑客面无表情的说:“我给你报仇。”

  瘦高人仿佛得到这世上最有保证的承诺,竟然满足的闭上了双目。

  剑客缓缓转过身来,面向我。压力迎面而来。

  自瘦高人张嘴发出嘶鸣起,我就想到了剑客必然出手,因这一叫必会招人前来,但可怕的是,我虽然紧紧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却终究没有看清楚他是如何出手的,那一剑快的让我无法捕捉。

  我说:“阁下守诺至此,泫汶好生佩服。”眼看着朋友被杀,他都不曾拔出土中的剑。

  剑客冷冷道:“我也说过,会替他们报仇。”

  “泫汶相信。”

  他说:“女子,祸水。拖延时间亦是无用。”

  说罢,快剑出,剑气盛,泠泠杀意裸的刺激着我皮肤。

  他行动如轻烟、如鬼魅,漫天剑花,盘旋飞舞令人无法躲开。自月灵肃然的脸上我看到了生命的脆弱,而我,空有一身武功却不能使出。

  小杨与月灵二人双刀并起,左右夹击,却始终冲不开这纷纷密密的剑网,不多时二人俱被震出血来。

  如此下去我们恐怕挺不到浞飏来援便以命丧剑下。

  思索无计时,小杨突然拉过我的手,宽大的手掌紧紧的包住我的。我一惊,看向他,他也是紧紧的盯着我,一向无澜的眼中竟是片片柔情。他紧握了下我的手快速的松开,不再看我,只低低的叫了声:“小灵。”

  小灵也是有些惊讶,不及反应小杨已经一跃而起。

  我大喊道:“不要。”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没有拽住他的衣角,只徒然的抓了半掌空气在手,漠然的冰凉。

  小杨钢刀乍出,强劲的风声激荡而来。剑客颇为不屑的挥剑化去他的攻势,随即刺出攻击的一剑,攻向小杨的肩胛,这本是一虚招,待小杨挥刀错开剑势后,其真正的杀招才现,那时的剑气也是最盛之时。却不料,小杨并没有挥出那一刀,而是直直的迎向剑客刺出的这一剑,我似乎听到了皮肉撕裂的声音、剑刃和骨头的声音,那一剑生生的刺入小杨身体,自身后露出。

  剑客惊讶之情初次显于脸上,然而剑人合一剑在人在的信念令他放不开舍不下自己的剑,月灵弯刀已起。剑客意欲拔剑,小杨却死命的夹紧其剑不松动,剑客震怒,一掌打在小杨胸膛,小杨登时便是一口鲜血喷出,溅在我衣衫上如同蜿蜒开出的妖花。我大喊道:“小杨,快松开。”

  小杨身子微颤,却依然未有丝毫松懈。剑客第二掌又出,而月灵的弯刀已至,凌空一刀,剑客颈上划出一道血红弧犀身子砰然向后倒去。

  我急急的奔上前去,抱住小杨的身子,点了他的道,声音已是哭声道:“你……这是何苦?”

  小杨竟然展露了一丝笑容:“我……愧对太子。”

  “我……是我,是我害了你。”

  小杨欲伸手拂去我的泪,却在半路垂落身旁,那一双青目永远的闭上了。

  我早该想到,在他要我苦练那一式小擒拿手的时候,在浞飏没有猜疑当日山林中我使出的武功时,在我已经猜出是小杨帮我隐瞒了代我向浞飏的时候,我就该想到,鬼影忠心侍主,不忠便是死。宁宇曾说:“清杨,身为鬼影岂能再侍二主?”

  小杨求死之心早有。

  我坐在冰冷的地上,怀中抱着小杨尚且微热的尸体。

  本是清朗的夜空在烟花燃尽的烟雾中朦胧、暗陈,掩了点点闪闪的锈。

  一阵喧闹,浞飏走到我身旁,拽着我的胳膊拉我起来。

  我低着头,木然不动。

  浞飏手上加力,我踉跄而起,对上那双蕴着薄怒的黑眸,而自他略有惊讶的眼底,我看到了此刻自己怕人的愤恨表情,无端的想到了一个词,阴狠。

  后来我想,就是那晚小杨的死令我突然明白,之前的步步为营屡屡示弱的策略该结束了,我得到了想要的保护和宠爱却也惊动了隐在暗处的敌人和渔夫,处处杀机性命堪余。是时候反击了,之后的腥风血雨该由我来掀起。

  浞飏身着喜服,一身明亮亮的红。而我的衣衫上也晕着大片的红,暗红,血腥的花崎岖蔓延,小杨的血似渗进皮肤,冰的我阵阵。

  浞飏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手摩梭着我的发丝,柔声道:“过去了,别怕。”

  我手垂在身子两侧,僵硬的倚着他温暖的胸膛。半响,我深吸口气,撑开我们之间的距离,平静的看着他说:“我没事了,去办你的事吧。”

  浞飏目光绞着我,握着我的手一紧,回身对川富道:“进宫把……把新娘接回府来。”

  川富迟疑道:“太子……”

  我按住他的手说,语气冷静不带一丝:“今夜这种场合你怎可待在我这……”

  浞飏按住我的唇,眼睛依然仔细的凝视我,带着怜惜而心痛的复杂感情,缓缓在我额上印上一吻,道:“你……你让我如何放心得下。”对川富冷然道:“要我说第二次吗?”

  川富得命而去,浞飏拥着我进屋,唤来下人为我沐浴更衣。

  铜镜前的女子乌发披散,湿湿的挂着水珠,绝美的面庞苍白的没有血色。身后的浞飏脱去了大红的喜服,随意的披了件开襟的外褂,拿着毛巾擦拭我发上的水珠,褪去了平日冷眉锋眸的霸气,显得家常气十足。

  今夜之事掀得起多大的风波我尚且不知,但太子新婚之夜抛下正妃留宿我处,明日我妖孽之名定然更胜。方才我平静的无以复加的神态反而令浞飏更为担心,他留下,风浪便起,图穷匕现,且看我接不接得住这把直插心脏的匕首。

  擦去发上的水,浞飏拿着木梳梳理我的发。绾发同心,真的吗?

  我平静的看着镜中的男女,仿若旁人,道:“浞飏,给小杨报仇。”

  浞飏手中木梳一顿,道:“对方是谁?”

  “我不知道,有人出高价买我一命。”

  浞飏轻轻的笑了,那样冷厉的人笑起来竟也是舒雅俊朗,风华翩翩。他道:“许是有人高价买我一命。你看,咱俩纠缠至此怕是分不清楚了。”

  我知他故意缓解的心中悲番却也真是迷茫了,今夜幕后之人实在难猜,似乎在重重迷雾后隐着一只黑手,无声无息的揪着我们。他要的到底是我的命还是浞飏的?

  我问:“府内有内奸。”

  浞飏犹如深湖陈暗的眼底划过一刃白光,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丝冷笑。他每次发狠时都是这般表情,看似唇挂笑容,实则冷厉狠绝。他说:“是。府内的暗哨死的悄无声息,若不是事先得知其具体位置,任那三人身手了得也未必会这般如入无人之境。”

  浞飏放下手中的木梳,俯下身来自后抱住我,道:“放心,交给我。”

  “嗯。”我点头,缓缓起身转向浞飏,冰冷的泪水滑过面颊渗入嘴角咸咸的苦涩,我说:“小杨……他……”

  浞飏扶住我的头,郑重的看着我道:“为主而死薯影的光荣,清杨,他死而无憾。”

  月色淡淡清辉寒照长夜,空气中丝丝凉意侵袭肌肤。

  我突然有种孤单疲惫的感觉,双手冰冷心头木然,情不自禁的踮起脚尖,仰着头去寻浞飏唇间的温暖。

  我的泪消融在彼此的唇舌纠缠间,我们的身子渐渐发热,可以呼吸的空气越来越少,却舍不得放开,任由着自己在爱恋中沉沦,在情感间窒息。

  芙蓉帐落。

  天边微亮,投进室内一缕光亮。

  我起身拽过地上散落的衣服,在朦朦的黑暗中安静的穿好,仔细的抚平每一寸褶皱。

  一双温热的手覆上我的手,浞飏睡眼惺忪的拉着我道:“起这么早?”

  我拾起浞飏的衣服递给他道:“起吧。赶早给新太子妃请安。”

  光线不明看不清阴影中浞飏的神情,只觉他静默了会后随意道:“也罢。再躺会,待会一起过去。”

  “你和我一起去?”我讶然道。

  浞飏一用力,把我拉到他胸前,黑亮的星眸璀璨生辉,薄唇微翘挂着惯常的桀骜不驯的笑,懒懒的道:“怎么,你想甩下我。”

  我似有话要说,却终究没有出口,只伸出双手环住浞飏的腰,静静的伏在他胸膛上。浞飏,你可是心中对我愧疚?

  待浞飏起床我二人穿戴整齐时,时候已经不早,这才往太子妃的居所去。原本修溦的屋子自她死后一直空着却有专人打扫,屋内摆设如从,有几次我看到浞飏进了那屋子,却只是坐在榻上,安静的坐着,那张俊冷潇洒的脸上依旧寻不得半分情绪。许是浞飏授意,川富带着工人忙活了大半月,把东边几处厢房改的改拆的拆,改建成一出主房,便是先进太子妃苏小绻的住处。

  我不禁有些好奇,作为一名女子,作为地位显赫的太子妃,新婚之夜夫君却陪在别的女人身爆二人还与第二日携手出现在自己面前,她该是什么表情,该作何应对。朝中虽说是修家权势横亘,但树枝脉络交结错综,加上近年来王上有意削弱修家势力,明里暗里的扶植忠直的臣子,这水师提督苏谋成便是一位,苏小绻之父是也。

  都说江南女子钟灵清秀,风姿俏美,眼前的苏小绻无疑是个中翘楚,柳眉红唇,眸间清丽,仿似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佳人。

  我躬身行礼道:“泫汶见过太子妃。”

  苏小绻走过来扶住我的手,柔声却不失威严的说:“毋虚多礼。”然后一挥手,身后的婢女端着一托盘上前,她拿起上面的玉镯带到我手上,眉眼亲切的注视我。

  若是先前我定会惶恐谢恩,但如今已经不是委屈退让求得平安的时候,你苏小绻也不是修溦,地位未稳身份飘摇,拿什么镇得住我。我抬眸与其对视,清清淡淡的不带半分情感,道:“太子妃这是?”

  苏小绻唇角微扬勾出一抹笑容,“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姐姐就当是见面礼收下吧。早就听闻姐姐风华绝世只是无缘相见,谁成想今个竟成了一家人。”

  我淡淡道:“谢太子妃。”

  一直旁观看戏的浞飏这才堪堪入场,削薄的唇带着傲然的棱角,看着我道:“今个起就是一家人了,没什么彼此。”

  我看着浞飏这一本正经的样子突的觉得好笑,眉眼弯弯定是满含了笑意,惹得浞飏皱眉瞪我,瞬间又继续一本正经的对苏小绻说道:“不日各属国便要进京,我这几日朝事繁重,府内的事务就交给你了。”

  苏小绻应道:“臣妾明白。”

  浞飏走到我身前轻声道:“放心待在家里,没人伤得了你。”

  浞飏走后,苏小绻便留我闲话家常。我对这女子似懂非懂,只觉得心海沉沉却摸不清意图。

  我有一句没一句的应对着,不多时便觉得疲惫,突然一惊脱口而出:“太子妃说什么?”

  却见那边苏小绻笑得依旧甜美,道:“姐姐不要见外,叫我小绻便可。”

  我全身戒备,面上了然无痕悠悠然唤道:“小绻。”

  她不言,我不语。以静制动本是兵家上策。

  半响,她挥手对立于两侧的婢女们道:“下去吧。”又对我身后的小灵道:“你也下去。”

  小灵屹然不动,我沉默不语。

  苏小绻轻叹一声道:“姐姐,我有几句心里话想和你说。”

  “但说无妨。”

  苏小绻凝眸于我,带着几分挣扎与恳求。这是自见面起我初次见到她流露真实的情感。便示意小灵下去。

  房门阖上后,苏小绻重复着方才问我的话:“姐姐到底要的是什么?”

  我道:“泫汶也比较好奇小绻你目的何在?”

  她莞尔笑了,带着俏皮的道:“姐姐心思过人何不猜猜看呢。”

  “太子妃这位子在外人看来风光无限,荣宠万分,但明理人定然知晓其中凶险。修溦深爱浞飏,是以苦苦守候。而你,胸中自有丘壑,又为何把自己置于这般境地。”我抬眉端详着这位看似娇小可人的女子,竟也笑了:“权势这东西要来何用?”

  苏小绻略被我猜破心思略带吃惊的看着我,隧又伤感的一笑:“姐姐得到太子全然不顾的宠爱,自然无心权势。但我,一只脚已经踏入深宫的女人,除了拿到实实在在的权利地位,难道还痴心的期盼爱情吗?”

  我说:“你自己也想要是吧。”

  “是。”她目光凌厉一闪,又柔光似水的看着我道:“修溦德性丰厚,爱了浞飏数十寒暑,到头来又如何。男人本就是薄情之物,靠不住。我承认我醉心权位,只因这世上别无他物可恋。”

  我突然觉得她很悲哀,又或者是同情。我心中满满的俱是仇恨,而她,竟把权利当作了终身伴侣。

  我说:“泫汶无权无势地位卑微帮不到你,而你今日已是正妃,泫汶身份尴尬,即便有心怕是也无力与你争位。”

  她看着我道:“我看得出姐姐不在乎这妃位的虚名,因此我想知道,姐姐到底要什么?”

  我敛眉道:“你以为我会说?”

  她无奈的摇了:“不会。小绻也不需要姐姐帮什么忙,只是希望……”

  我断然道:“若是我有心妃位,今日你就不会在此。”

  “有姐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姐姐也尽管安心,小绻不会为难姐姐。”

  很好,我心里暗赞道,你我各娶所需,争得双赢的局面。

  然而,在我离去时,苏小绻沉声道:“但姐姐应该知道,浞飏必须是太子,我的地位才能得到保证,否则……”

  我按上门闩的手一顿,没有说话开门而去。

  她无疑是聪明的女子,对我言明目的换得开阔的前路,因她深知我虽坐不上太子妃之位,却可以左右太子妃的人选,可以决定她今后的日子是什么基调。

  夜,孤灯未燃,茫然黑暗中我辗转不成矛无端的心慌。

  起身,懒得燃灯,黑暗中一双眼睛清明能辨前物,桌上的茶水已经凉透却顾不得上许多,就着茶壶喝下去,冰凉的水沿着喉间直顺而下,冷透心间。

  茫然。端着茶壶呆坐桌前,举目望去,却只看得到尽端的墙壁,一迈的黑暗。

  不知就这样忙无目的的坐了多久,院外依稀传来零碎的人声,似乎适意压低了声音。

  我立马起身冲到门边拉开门,冷风迎面打来,我不禁一颤,这才发现身着内衣,赶忙奔回室内套上件外袍冲了出去。未出院门便被人自后拉住,回身见是小灵,也是衣衫不整眼神疲倦。我挣了下没有挣脱她的手,急道:“快,放手。”

  “夫人怎么了?”小灵诧异的看我,拽住我的手没有松,但也拉着我往前走。

  我道:“我不知道,但肯定是出事了。”心慌莫名,我一路小跑的直奔浞飏书房。

  远远的便看到屋外里里外外的站了不少人,偶有言语的却是轻声说话,怕吵了什么人似的。

  我顿住脚步,立于原地,身子早已冻僵,此时竟移不开步子,那滴落在青石地上的血触目惊心,这画面再熟悉不过,梦与现实在我心中早已融为一体,每次走过那条血色蜿蜒的路,尽头都是横竖成排的尸体,无尽狰狞,漫漫的心酸。而今,我害怕,我害怕眼前这条路的尽头也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我害怕那黑漆漆的眼睛浅蓝的眼白再也不能漾着温情的看着我,我害怕,浞飏,我害怕失去你。

  书房的门吱嘎一声打开,室内黄色的灯光一闪,随即被很快的关上门隔断,出来的丫鬟带着哭腔道:“修爷让总管再催催张太医。”

  川富对身旁一侍卫道:“速去,一炷香时间扛也得扛来。”

  那侍卫得令应了声“是。”虽说是平常的声音,但在这样静谧的夜,周围的人都刻意的压低了声音说话,他的平常语音自然显得十分突兀。

  川富皱眉,目光严厉的扫视全场,声音虽低但不失威严道:“都给我听好了,爷昏迷前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不能惊动水汶阁内的主子,你们自己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有多少斤两……”

  后面的话川富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看到了立于院内的我。

  他眉头一锁,为难的看着我,只低低的叫了声:“夫人。”

  我张了张嘴,吐出来的却是黯哑的断断续续的字节。

  川富显然没有听明白我说什么,一脸疑问带着几分担忧。

  我努力咽了下唾液,这才连贯的说道:“他……怎么样?”

  川富道:“腹部中刀,没伤到要害,可……”

  我心一颤:“刀上有毒?”

  川富双手紧握,咯咯作响,咬牙道:“是,剧毒无名。”

  无名!额上渗出丝丝冷汗,紧握的手被指甲刮伤细细密密的疼痛。我低声问道:“是地杀?”

  “是。”

  “这次……这次,怎么会让地杀得手。”我拽住川富的衣袖问:“地杀不是暗杀他许多年了吗?他不是每次都能躲的过去吗?这次,这次为什么不行?”

  川富暗灰色的眼睛微眯,看着我的眼神里竟有些恨意:“这……不是奴才应该说的。”

  “川总管,泫汶想知道,求你!”我定睛看着他。

  川富缓缓道:“殿下为了夫人安全,命令随身的鬼影留守水汶阁。所以……所以,殿下寡不敌众……”

  我无语凝噎,一种不知名的情感溢上心头,顺着流动的血液丝丝蔓延遍走全身。

  他说:“没人伤得了你。”

  浞飏,我不需要你用生命来履行你的承诺!

  这种债,我背不起,亦还不清。

  我低声道:“我想看看他。”说罢,不等川富回答便行至门前,推开了门。

  灯,很亮。人,很多。灯下尽是纷纷人影晃动,细细簌簌的人声。却在望向我的时候一同停止了动作,注视于我。

  我熟视无睹,宁静从容的走向软榻上的人,其他的人,我没有看到。

  那曾经飞扬有些狂傲的眉眼紧闭,锐薄的唇失了血色,苍白的令人心酸。我从没有想到那样激昂孤峻,风神绝世的人物会这般了无生气的躺在这里,命悬一线。

  泪吧嗒吧嗒的滴在浞飏的脸上,这么近,近在咫尺的俊脸剑眉,而我,只觉心里万般火烧,那么远,远至天涯摸不到那张脸庞。

  一只大手拽过我的胳膊,把我拉离浞飏的身边。

  我有些恼怒,奋力挣扎。

  那人却加大了力道,禁锢着我,那清朗的声音隐着丝丝怒气冲我吼道:“别胡闹,耽误太医的诊治。”

  我虚弱的垂下双肩,无力的看着那人道:“我不闹了,放开我吧,修涯。”

  修涯看着泪眼朦胧的我有一瞬时的失神,眼底却犹如深夜无痕,然后递给我一条绢帕,放开了我的身体,不再说话。

  我喃喃道:“他不会有事,是吗?”

  修涯低头与我对视,那眼中撕裂的痛苦清晰而强烈,灼灼逼人,晃得我一阵炫目,却没有退缩。修涯展颜一笑,无比苦涩,带着深深的讽刺自嘲般的微笑,初识时哪位泛着青色胡茬,笑容清朗带着三分不羁的朗朗少年将郎,随着我流逝却无法握住的情感掩埋于岁月的洪荒之中。很久之后我都在想,那是对修涯的好感到底是不是爱情,还是我心中无法掌握的劣根性在控人生,我喜欢看到修家人为情伤,心碎痛苦的样子?

  这个答案我给不了自己。

  无情的何止男子。

  修涯道:“你可听过剧毒无名?”

  我点头道,眼泪愈发汹涌了。

  真真假假,戏里戏外,我已经分不清对错了。

  无名,剧毒。这是最详细完整的医书上的仅有的关于无名的描述,其来源,配法,药理,解法……无一记载。简单的似乎世间并不存在这样一种毒。但浞飏手心不断蔓延的黑线却是身中无名的唯一症状。

  我说:“有法可解吗?”

  修涯道:“我不知道。”见我泪水不止复又安慰道:“放心,张太医未进宫前本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解毒……”

  我低着头全然思索,并没有听到修涯后面的话。地杀,真的是昊殇所为吗?这个局布的精妙,自浞飏钠新妃那日起,网收的便是徐徐缓缓不急不慢,只为了这最后的一击。

  我一脸倦色对修涯道:“我累了,想回去歇歇。”

  修涯应道:“也好,有消息我派人通知你。”

  水汶阁。

  我坐在桌前,脸上的泪已干,妆已花,手脚冰凉,心中反而镇定下来。

  浞飏,我说过这条路即便是万劫不复,也得你陪我走下去,这是至死方休的纠缠。而今,你倒下了,为了我。挡在你面前救你的人便只能是我!

  我冷静的说,声音平定没有一丝的波澜:“月灵,我要见昊殇。”

  月灵一惊,道:“夫人,主公他远在……”

  “够了。”我打断她:“我知道他回来了。你只要告诉他,我要见他,马上!”

  月灵看着我冷酷的脸,眼中泛起薄薄雾气,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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