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_女子无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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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

  水汶阁。

  我仰面坐在木质浴桶中,在温热的泉水和紫阳中放松的身体。算上今日不过四日逃亡,却仿若百日颠沛一般身心俱疲。

  小淅眼中含泪的站在一旁,呆呆的看着我。

  我笑道:“怎地,小淅,你是在被我沉鱼落雁的美貌,还是软玉柔香的身体惊呆了?”

  小淅瞪着我,眼中满是担忧与关切,道:“小杨说夫人这次险些丧命,再看看修将军那伤势……”

  我身子一直,惊起了水上片片波皱,“修涯怎么了?”

  小淅深沉的看着我:“夫人走这一遭,心境似乎不一样了。”

  我颓然后仰,无力的倚在桶爆道:“罢了。是我执着了。”

  小淅道:“修将军伤重昏迷,高烧不退,现在全京师的名医都聚在将军府,命是暂时保住了,可……可不知为何将军就是不醒,据说若是再托下去就……”

  我缓缓的闭上眼睛,道:“别说了,命在自个手里由不得旁人。水冷了,去烧些热的来。”

  小淅沉默半响最终无声的走了出去。

  水微凉,反噬着我体内的热量,心上丝丝冰冷蔓延。

  我说:“进来吧。”

  一阵冷风自开启的窗户渗进,又顺时消失。我睁开眼睛,月灵眸光清冷的立在眼前,脸上平淡无波犹如冷月边锋隐去了情感。

  她冷冷道:“主公想问夫人一句话。”

  “你说。”

  “这般罔顾性命的冒险值得吗?”

  我笑若桃花道:“值不值得,这个问题问我这一无所有的人合适吗。他希望我怎样回答?我又能如何作答。”

  月灵低头沉默。

  我笑看着她:“咱们女人间说说倒是无妨。在我看来,要锁住一个男人的心,或者说是要得到男人深情相待,纠缠哭闹是下下铂也唯有深闺怨妇值得一用。至于那若即若离爱答不理的欲拒还迎之策对于一般男子倒也见效,可遇上了厉害的角色反而无用。而投其所爱,展现才情也算是良策。可需要长时间的积淀,解不了我的燃眉之急。所以,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生便是幸,死便是亡,没有什么值得顾虑的。”

  月灵颇为惊讶的看着我说:“夫人对人心了若指掌。”

  我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呵呵,我在凡间做了二百年的,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显赫的高官贪婪的商人粗鄙的小贩,脱了衣服,压在我身上骨子里最真实的东西就出来了。”

  月灵目光一紧,又云淡风清的散开,道:“夫人所托之事已有消息。”

  “哦?”

  “主公说,一个月后便是五年一度的四方朝见之日,主公必然会被召回京城,若不是修涯将军的事情耽搁了,修升元帅昨日就该动身了。”

  “知道了。后面的事容我想想再做决定。”

  月灵眸底秋水般的沉静,淡淡道:“夫人可识得赵记老铺的掌柜?”

  我面上无痕淡然道:“识得又如何?”

  “根据地杀的情报,此人乃是蛮族安插在京城的细作。”

  我不语,眼底无澜平静的看着月灵。

  她接着道:“前天,夫人不在府里的时候,赵记掌柜送来了夫人定下的货品。川总管代收了。”

  我咧开一丝微笑,“月灵,说你真正想说的吧。”

  “月灵想说,赫朗赤凶虐狡诈不可相信,望夫人小心。”

  “嗯。此事昊殇怎么说?”

  “主公说,他信你。”月灵眼中的脆弱一闪而过,心情却泄露在紧握的手上。

  她见我看她,不自然的低了头,说:“夫人可是要看赵记掌柜送来的货品。”

  “不必。”以赵记掌柜谨小慎微的脾性,断不会让消息情报落入第三者的手中,授人以权柄。

  寒冬天凉,水温降得很快,桶里的水渐渐冰冷皮肤。我动了动身子,坐久了有些麻木一时竟使不上力,便道:“小灵,过来扶我一把。”

  搭上小灵的胳膊借了把力站起身来,披上外衣。却没有松开她的右手,反而快速的掀开了衣袖,不由一惊。小灵本该白皙的胳膊此刻狰狞可怖,那布满整个小臂的伤口好似万虫噬咬一般,鲜红色的血丝,暗红色的血痂,色的……混乱的掺杂在一起,依稀可见森森白骨,触目惊心。

  我惊道:“是谁?竟然用上了霸道的尸虫。”

  月灵低着头轻轻的抽出了手臂,盖上了衣袖,冷声道:“夫人忧心了,是月灵犯了错,理应受罚。”

  我心一冷,“是昊殇。他怎会使出这么阴毒的手段。”

  月灵肩头微颤,沉默良久才低声道:“其实……在主公眼里,除了夫人,其他的人都不算是人。”

  我无语,抬头见窗外明月高悬,看似一片明朗。只是我知道,一直都知道,物是人非已经回不到从前。百世轮回,我弄丢了纯真善良的瑭姻,昊殇又何尝留得住自己的本性呢?

  之后几日我安心待在水汶阁内做做女红看看闲书,品茗弹琴过得自在悠闲。外间的风雨飘摇浞飏自有担当,我不知道修涯伤重而回,我的数日失踪浞飏是如何对外间的,但他真的再努力兑现当日的承诺,永生不负前路坎坷我们一起试试。羌棋无声无息的没了踪影,曾于他暧昧不清的苏小绻、王洛宁双双被冷落,闹得沸沸扬扬的太子妃甄选因浞飏的阻挠也冷了下来,似乎几日功夫清心冷傲的太子又回来了,行事依然出人意料却步步高招。

  世人皆感叹风水流转世事难料,头上风云变色,本已门厅冷落的水汶阁得了太子夜夜留宿的幸,兴盛如前了。关于我这狐媚女子失宠的流言不攻自破,不过挥手之间,我又成了坊间市井最热门的话题。

  修涯醒来的消息是第二日午时小淅带回来的,我埋头饭菜间没有抬头只模糊的应了声:“知道了。”既然在情仇之间我已做了抉择,便不会让心停留在曾经的片刻感动和心动上。自此萧郎是路人。

  浞萧然进屋时,我刚吐出一口漱口水,正接过小淅递来了毛巾擦嘴。

  她罗红色纱衣长裙,外罩白狐狸毛短袄,红妆小脸却透着一份憔悴。凤目圆瞪含着怒气直直的冲我走来,我不及反应她的巴掌就已经打在了脸上。

  她并不解恨,抡手又是一巴掌打来。我轻轻的隔开了她的手,退后几步平静的看着她道:“不知泫汶哪里得罪了凝因公主?”

  浞萧然冷哼一声,狠狠的盯着我看,半响才憋出一句话,她说:“果然蚀引男人的下作娼妇。”

  见我不语,她身后的随身丫头大声道:“你是什么身份见了公主胆敢不行跪拜之礼。”

  小淅面上一紧,月灵眼中冷光乍现。我却笑了,眸光似有似无的抚过恻立一旁的二人,二人瞬时敛神平静。聪明的下人不会在此时护主,给挑衅的人落下生事的借口。

  “是泫汶失礼了。给公主请安。”我屈膝行礼。

  即便是低垂着头依然能感到浞萧然火辣怨毒的目光狠狠的打在身上。

  她不语,我不动。罗红的衣襟垂在地上,逶迤垂转好似血流蜿蜒成河,我又想起了那个梦。猩红的血遍地开花,异常妖艳,苍白透明的尸体……那一张张熟悉陌生的脸,多久了,只能出现在午夜纠缠的梦魇中,我的家人。

  浞萧然,你身上也流淌着修家的血。

  我直起了身子,眉眼带笑,妖娆妩媚。

  浞萧然自小娇生惯养哪里见得了人悖驳于她,扬手又是一巴掌。

  我没有闪躲,由着她狠狠的打在我脸上,力气不小,应该能留下一个清晰的掌印。

  “你别得意,总有一天皇兄能看穿你这阴险的女人。”她凝眸于我,忽地笑了:“怎样,世世为娼被男人享用的滋味如何,怀念吗?放心,很快你便能再次体会。”

  我凑到她身爆声音细微的道:“泫汶滋味如何,公主何不回去问问修涯。”

  “你……”浞萧然食指微颤指着我,桃红胭脂掩不住青色的脸颊,一双晶亮的眼睛竟渗出泪珠来,她强忍着泪愤恨的看着我道:“泫汶,你记住了,我不会放过你,也不会让你伤害我最爱的两个男人。”说罢拂袖而去。

  浞萧然没有想到,会有那么一日,高傲如她会跪地苦苦的求我……

  却也是我没有预料到的。

  夜。

  脚步声传来,我紧了紧身上的锦被,闭目假寐。

  候在门外的小淅道:“拜见殿下。”

  浞飏清冷的声音响起:“免礼。她何时歇下的?”

  “晚饭过后没多久,夫人觉得乏了就先安置了。”

  “哦?”浞飏定是觉察到了小淅的紧张,不再问话,推门进屋。

  浞飏走到床前,掀了被角和衣躺了进来。他带着寒气的衣服冰的我不禁一颤。他的手立马环上我的腰,逼着我贴紧他的胸膛。

  我睁开眼睛,黑暗中他一双黑眸灿若寒星,亮晶晶的盯着,“怎地,不接着装睡了?”

  他语气颇有不爽,虽然他不说,但他还是在意我与修涯的私奔的,虽然他没问,但他还是介怀我暗服避孕药碗的。山水横亘,世事变迁无常,我们回不到过往了。

  我睡眼朦胧柔声道:“听了你同小淅说话才醒的,今个很忙吗,吃晚饭了吗?”

  浞飏冷冷道:“你做了什么见不得我的事,需要躲着我。小淅那丫头岂能瞒得过。”

  我定睛看着他,玉面生寒几分冷峻在暗夜里倒也显得出他王者的霸气。

  我们两相对望,彼此却没有半点温情,在冷硬的气氛里僵持……

  半响,浞飏叹气,抽回了搂着我的手,低声道:“罢了,睡吧。”

  我没有动,冷声道:“浞飏,既是如此,我们何苦两厢折磨呢?”

  他不语,仰面闭着双目,情绪却泄露在身侧紧握的双拳上。

  “罢了,强求亦是无用。”泪落,我哽咽道。

  浞飏侧头看我,眸中终现不忍,抬手欲擦我的泪。

  我咬着唇偏过头。

  他的手扳过我的脸。

  恰好触到了浞萧然日间的掌印,一声出口。

  浞飏一惊坐起身来,点了烛火映明了我红肿的脸颊,一时无语只深切的看着我,眼中涌动深深浅浅的波光,竟带着缱绻的柔情。

  我挣脱了他,缩到床内抱膝埋头于内。

  浞飏没有任何动作,只举着莹莹烛火默立床前。许久,他吹熄了烛火,上床轻轻的自身后抱住了我。

  他说:“泫汶,对不起。”

  对不起,我心中一震,浞飏是何等人,这三个字怎是轻易出得了口的。

  我疲惫的说:“我累了,睡吧。”

  “嗯。”浞飏搂着我躺下,我转过身背朝他,他也没有勉强,只手温柔的环着我的腰。

  不知道我们各怀心事彼此无语的思索了多久。在我睡去前,脑中依稀闪过三个字:浞萧然。

  不用我说,浞飏也能知晓白天发生的一切,而我,是受尽委屈的柔弱女子……

  如何?

  冬日难得的好天气,天空澄净近似透明,金色阳光铺撒长空,带着柔和的姿态洒落大地。水汶阁内园色阔朗,松柏绿意盎然,寒梅红枝琼苞,而那一片空地,土壤松软翻培细心,紫阳花种静待春日。

  想起了羌棋,不知浞飏如何处置她,但无论死活对她而言都是幸事。她可知紫阳对于昊殇意味着什么,若她还有命落到昊殇手中,定是生不如死。月灵的话犹在耳畔,“其实……在主公眼里,除了夫人,其他的人都不算是人。”心中一寒,沉沉的叹息,昊殇。

  “泫汶。”一清丽的女声唤我。宁清略施薄粉,青目潜静的看着我,一身清淡素衣,外罩素银外衫缀着青花点点。身后一丫头名唤风琴手捧七弦古琴。

  我笑着迎上去,“还是姐姐想着泫汶了。”

  宁清淡笑道:“琴无知音倒是寂寞的紧。”

  我拉过宁清的手,“姐姐进屋说话。小淅,焚香备茶。”

  弦弦声急,琴音越拔越高。秀美的手指在银色的琴弦上轻灵的舞动,令人眼花缭乱的手法和技艺。

  曲终弦收,余音袅袅和着自门窗倾泻入内的碎裂的阳光,浮沉微动,久久不散。

  手指微疼,一滴汗珠滴落弦上,在此刻沉静的室内无端放大清明的响亮。

  我收敛心神,笑道:“姐姐琴艺又进,泫汶输了。”

  宁清眉目不动,神色淡淡道:“泫汶,你如今的心境和初见时不一样了。”

  “在姐姐看来泫汶何处变化了呢?”

  宁清眸若翦翦秋水,透着清丽的陈冷,独于事外反而看得更加清楚。她说:“舍得才会快乐。”

  我拿起竹签,插进香炉轻轻拨弄,清淡的香气和着紫阳似有似无的花香温热的冉冉而起。我与宁清隔着一袭香雾彼此凝望,却又同时淡淡微笑移开目光。

  我起身接过小淅递上的帕子擦了汗,道:“姐姐舍得吗?”

  宁清怔了半响轻轻的笑了,含着一丝悲凉的无奈:“是呀,说的总是容易,做起来却是不易。”手指扶上古琴一端,弦音轻轻,声声空幽,明彻空灵的琴声回荡开来,似远山悠远纯净却遥不可及,似有无尽苦诉却终无一言。

  世间万物皆悲,最苦的却是女子的幽幽心房。

  突然琴声顿,宁清低着头道:“泫汶,我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有什么苦楚,为何过的这般辛苦……”

  “姐姐……”

  “听我说完。”宁清抬眉打断我,清秀的脸上是少有的坚定,“你可知我自小便可识人之心,看得到人们心底的和念想,知晓那一张张笑若春风的面皮下是怎样的虚假和伪善。可我宁愿自己没有这份本领,也许……也许……”宁清走向我,我心不由一紧,不知那双清丽的眼睛是否看得到我内心里燃烧的仇恨。

  宁清道:“泫汶,你别紧张,其实,我看不懂你。”

  宁清道:“可我看得出你心思缜密丘壑颇深,泫汶,我始终相信能弹出那样钟灵神悦曲子的女子不会是心思歹毒血染罗素的恶人。我欣赏你,也羡慕你,遇到浞飏是你的幸,希望你珍惜。”

  我静默,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在宁清面前我宛如被剥光了层层的衣衫裸没有遮掩,这种感觉令我不安。

  宁清拉起我的手柔声道:“给你说段往事吧。我哥一直爱着修溦你知道吗?”

  我点头。

  “修溦死后我哥一直很消沉,一次大醉后他问我如果当初他去争取而不是什么都不做的退让,修溦会不会死。其实他不是在问我,他在质问他自己。他后悔了。我记得修溦大婚的前夜殿下来找过哥哥,他只问了哥哥一句话‘不争不悔吗?’,哥哥说只希望修溦幸福,即便是一辈子的默默守护他也愿意。殿下揪着哥哥的衣领怒道‘你还是不是男人,为何不去争取自己深爱这么多年的女人?’,哥哥说‘因为修溦爱你,我成全她’,殿下离去前留下句话‘宁宇,我不是修溦的良人’。”

  我说:“可那是王上的指婚,宁宇又能如何?”

  宁清道:“追求幸福是可以放弃一切的。我觉得殿下是所有人中最清楚最明白的人,他那晚也是在指给哥哥一条路,也许会很艰难辛苦未必看得到完满的结局,可如今呢修溦香消玉殒。现在回想起来,殿下似乎早就明白的告诉过我们大家修溦跟了他不会幸福,因为他的爱只能给他心爱的女子,就是后来的你,泫汶。”

  我该说什么呢?唯有微笑。

  “可泫汶,你为何要折磨这份感情呢?”

  我反问道:“姐姐又为何不与心爱的人相守呢?”

  宁清眼中灵光一闪,遂又敛去凌厉的芒光,清幽的眸子犹如青柳临岸波光粼粼,她叹道:“泫汶,你眼利心细绝非常人能及,却也是,最大的障碍就是我们在对的时间放不下心中的执拗。希望,我的路,不要再有人重复了。”

  以后如何谁又能知道呢?唯一的选择就是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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