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番外一 如果。_金丝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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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番外一 如果。

  崔晚晚离去的那天春光明媚,鸟语花香。

  她的一生可谓传奇,艳冠大魏,两朝贵妃,又做了二十年独爱专宠的皇后,还诞育了魏武帝唯一的儿子。史官落笔之时,也要判一句“前不见古人”。

  其实好几年前她的身子就开始不大好,呈现衰败枯萎之相,太医署不知耗费了多少珍材药宝为她延续寿命,再加上她自己也撑着一口气,这才勉强又拖了几年。

  只是人世间到底逃不开那句“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霜”,人的一生犹如蜉蝣,无法观天地长久,一明一暗之际,便是此生。

  伏罗自幼跟随两位舅舅读书习武,十四岁便获封太子,随即入朝听政,磨砺六载,他在弱冠年岁已能胜任监国。在崔晚晚病况愈下的时候,拓跋泰把政事全交给了儿子,自己则住进长安殿,日日与她作伴。

  二十多年来,俩人难得有这样长久独处的时光,他总是太忙了,攘夷安内,赈灾平叛,军国大事……光阴在不知不觉中溜走,变成白发凝结在他的两鬓。

  多年过去,崔晚晚的容貌没有太大变化,这些年她过得开怀,岁月眷顾美人,不肯在她脸上刻下风霜,可是她的身子内里却已支撑不住,大限将至。

  她很喜欢长安殿,一直住在这里。因为这是他们相遇之地。

  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就让一切在这里结束。

  这年元正过后,皇后先是染上一场小小风寒,之后就卧病不起,药石无灵。太医署的医官束手无策,委婉暗示天子该预备后事了。

  她才四十出头,应该说正值盛年才对,怎么就病入膏肓了呢?拓跋泰难以置信,顿时大发雷霆,斥责太医署都是庸医无能之辈,怒意勃发竟要砍头杀人。

  医官皆数下狱,早已致仕的前太医令匆匆入宫面圣,关上门陈情真相。殿外的内侍不知晓他们说了什么,只隐约听到里面传出压抑的呜咽低吼,肖似今上的声音。

  翌日医官都被放了出来,与此同时,长安殿里拓跋泰紧紧抱着崔晚晚,无声流泪。

  她近来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虽然精神不济,但脑海中是清明的。见到他这副悲痛模样,她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原来他知道了啊。

  以前都是她爱哭,他来哄她。这次反了过来,她拍着他的背脊,轻声哄道:“阿泰,莫哭了呀。”

  拓跋泰不语,只是泪水浸透了衣裳,把她的肩头染得湿濡一片。

  她捧起他的脸,如往常一样去亲他的嘴角,咸苦的泪淌进唇舌,化作灼痛。

  “阿泰,我是十九岁遇见你的,至今已经二十多年了。”崔晚晚翘起唇角,“你看,我生命中超过半数的时光都与你在一起。我心满意足了。”

  拓跋泰哽咽:“可是……”

  可是不够啊,明明还能更多。

  “我嫁给了心爱的郎君,还生了伏罗那么好的孩子,光是这两样,就已胜过世上大多数人。倘若非要说还有什么遗憾……”崔晚晚仰头去吻他,语气娇嗔,“如果能再早一点遇见你就好了。”

  “晚晚,我们初见不是那次。”拓跋泰艰难收敛情绪,扯出一抹涩然的笑,“很早之前,我就见过你了。”

  “啊?多久?”崔晚晚一脸茫然,随即叹道,“可惜我不记得呢。”

  大掌抚着她消瘦的脸颊,他俯首与她额头相抵:“如果当时我知晓你就是我的妻子,我一定会告诉你我的名字,让你记住我。”

  她含笑点头:“我一定会记住的。”

  皇后的病愈发重了,渐渐昏迷,偶尔才醒来,到了最后每天清醒不超过一个时辰。

  樱桃成熟的季节,崔晚晚有天清晨便苏醒过来,瞧着精神还不错。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之相。

  她自己也知道。

  “阿泰,我想见见他们。”

  天子急召崔家兄弟、金枝公主还有其余亲近之人入宫。在长安殿里,崔衍崔浩见到了盛装打扮的小妹。她坐在椅子上,脸上抹了胭脂,遮住了底下苍白的面庞,穿着鲜艳裙衫,容华依旧。

  崔衍眼眶泛红,上前去伸手摸了摸她的发要与拓跋泰要结儿女亲家的玩笑话竟然成了真。金枝含泪告诉她一个好消息,自己已经怀了身孕。

  “真是件喜事。”崔晚晚笑意斐然,“没想到我都要做外祖母啦。”

  金枝伏在她膝头撒娇:“等孩子出生,母后您来给他取名字。”

  还有佛兰、房英莲、林新荔……都来跟她见了面。

  等到众人退出殿外,伏罗来看母亲。他模样肖似拓跋泰,但性子却更像崔晚晚,活泼爱笑。只是身为储君不得让旁人窥见喜怒,所以这两年在外面都是敛着情绪的,学着父亲冷脸沉肃。可骨子里还是那个爱向母亲撒娇的少年郎。

  “阿娘。”伏罗刚刚才哭过,眼尾还是红的,鼻音浓厚。

  崔晚晚摸着他脸颊,温柔道:“都是大人了怎么还哭?男子汉可不能掉泪呀。”

  伏罗解释:“我只在阿娘跟前哭,其他人都不知道。”

  “嗯,伤心的时候允许你偷偷哭一会儿,但哭过之后要开心地笑,将来的日子还长呢。”

  最后的最后,是拓跋泰来陪她。

  崔晚晚让他把自己抱到院子里的秋千上,风和日丽的春夏,微风徐徐,吹散惆怅。

  “阿泰,我想吃樱桃了,你给我摘。”

  她坐在秋千上轻轻摇晃,含笑娇嗔,神情宛如当年。

  御花园果林的那株樱桃树年年都结果,她每年都要他去摘。

  “好。”

  拓跋泰急急忙忙跑去摘了一捧樱桃,又匆匆赶回长安殿。可是刚跨进门就见宫娥侍从跪倒一片。

  盛开的木芙蓉中间,坐在秋千上的她仿佛睡着了,静静倚着绳索,唇角微扬。

  嫣红樱桃洒落一地。

  后史书记载:武帝皇后崔氏。开明五年八月初六,立为皇后。太延九年三月二十日,崩于长安殿。年四十二。谥曰文德顺圣皇后。

  太延十二年。柔然联合吐谷浑进犯大魏,武帝再次御驾亲征,任太子为监国。

  柔然蛰伏多年,又有吐谷浑帮手,来势汹汹。但大魏在拓跋泰治下二十余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千疮百孔的朽木,而是兵强马壮,国富力盛。这一仗打得颇为艰难,因为拓跋泰要的不仅是退敌那么简单,他决心釜底抽薪,彻底解决掉心腹大患,不留下一丝死灰复燃的机会。

  仗打了整整两年,以大魏大获全胜告终,柔然也被驱逐西迁进入沙漠,最终几乎无迹可寻。而吐谷浑则割让了大片边境土地,向大魏俯首称臣,承诺纳贡百年。

  大军凯旋,帝驾回京,拓跋泰入宫就住进了长安殿,然后翌日颁布了退位诏书,传位于储君拓跋极。

  太延十五年,武帝因旧伤复发,崩于长安殿。

  后世评价若非魏武帝在中年亡故,大魏的疆域至少还能扩展一倍。

  在与崔晚晚生死相隔六年以后,他终于去找她了。

  ……

  生前最后一年,拓跋泰独居长安殿,用着他心爱的小碗用过的东西,睡着她睡过的床,每日帮她整理衣箱妆盒,仿佛她仍在身旁一样。

  只是他的生命流逝得很快,不仅因为在战场上被利箭穿胸而过,受了重伤,还因为生命中最要的人没在了,带走了他的三魂七魄。

  他有预感自己很快会与她相见,于是静静等待这日的来临。

  头发已经花白的福全在一日早晨迟迟不见太上皇起身,于是进殿唤他,这才发现拓跋泰已经在睡梦中去了。

  拓跋泰只觉得睡了很长的一觉,像是过去许多许多年,伏罗都有了儿子,又还有了孙子……大魏历经数个朝代,他已记不清那些子孙后代叫什么名字。

  身体很冷,冰冻刺骨。

  他自觉亡魂不该有知觉,可身体的感受骗不了人,他确实觉得很冷。眼皮似有千斤重,他几乎是费尽全身力气才睁开眼睛,顿时被雪白光亮刺痛了眼眶。

  “怎么有个孩子?”

  耳畔传来女人说话的声音,他的手脚被冻得麻木,还有什么冰冷的东西从天而降,落在他的鼻尖。

  是雪。

  在下雪。

  眼前似有人影晃动,接着他身上一重,有人给他盖上了衣裳。他费力把涣散的目光聚拢,一个小小的身影渐渐靠近,是红色的。

  “阿娘,他醒了!”

  她才六七岁,还梳着双丫髻,此时正一脸惊喜地看着家门前“死而复生”的小乞丐。

  “小哥哥,你喝碗粥吧。”

  她一点也不嫌他脏,亲手捧来一碗热粥。

  他作势伸手去接,却在将要碰到碗的那一刻转了方向,抓住她的手腕。

  她吓得惊呼了一声,却没有打他踢他,而是认真劝道:“你不能吃我。”

  他垂眸低笑,从剧痛干涩的嗓子里挤出两个字:“阿泰。”

  “我叫阿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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